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入夜時, 數個文臣正齊聚著商議班師回朝的期限,為首的唐維和謝青川各有看法,許開仁則決定再留在鄴州一陣, 把東境料理得再太平有序一些。

唐維也覺得東境尚不太平,應當再留下一陣, 只是梁臣那邊不肯, 生怕北境軍多留一天, 就把東境多撬壞一點。許開仁雖然也是個難纏貨色,但到底是文人,不像皇帝為首的北境軍, 皇帝自己就提著黑槍,不少梁臣一見他提槍就萌生陰影,恨不得他趕緊回長洛。

唐維說得口幹舌燥,直接拿高沅為借口:“鄴王殿下現在自願啟程了嗎?”

謝青川面不改色:“自然是能啟程。”

至於他自己的意願, 他名義上是主, 但幾時輪到他做主了。

高沅大約也感覺到了歸期的逼迫,這天晚上瞅準時機,威脅方貝貝帶他出鄴王府找謝漆,不言私事而論公事, 方貝貝這才抓著腦袋將他拎了出來。

但靠近霜刃閣的據點後, 影奴們面無表情地把高沅攔下了:“陛下在,閣主不見外客, 請王爺改日再來。”

高沅本就不好的情緒愈發糟糕, 當即發作:“本王來是有正事相商!皇帝不也是來和謝漆商議鄴州的現況?正好本王也有要對皇帝說的話,你去通報, 憑什麽一句通報也沒有就讓我打道回府!”

方貝貝起初也覺得是這個理,便出來調解, 謝漆身邊的影奴本不是頭腦簡單的楞頭青,不至於這麽不通情理。然而影奴們全部不松口,他才想到那兩人在君臣之外,還有廝守之誼。

他頓時覺得這時間來得不好,趕緊想把高沅哄走,但高沅都走到這門口了,怎會輕易轉身,越阻攔越讓他暴跳如雷。他腰間佩著短刀,一怒之下抽刀,在場的影奴沒一個怕他的武力值,但高沅抽刀直接對準的是自己的脈搏。

“我要見謝漆。”他窮途末路似地孤註一擲,“我今晚要是見不到他,那你們給本王收屍。”

誰都知道,鄴王可以瘋,可以殘,可以廢,就是不可以死。

只是高沅這麽威脅著趕到謝漆所在的門外時,他依然沒見到人,只聽到他的聲音。

方貝貝頭皮都炸了,趕忙趁高沅楞住的功夫,奪下他的短刀帶離到樓下去。

“那個,王爺,要不你先把正事跟我說好了,回頭我一字不差地帶給謝漆,保證連你的語氣都覆制下來!”方貝貝面皮發緊地拍拍胸膛保證,腦子裏還回蕩著剛才聽見的呻|吟,心驚膽戰地琢磨著高沅的喜怒。

他到底跟過高沅三年,看著相貌頂呱呱的九殿下長大,要不是許開仁的出現和事端,他現在恐怕還任打任罵地當他忠實的影奴。

以他對高沅的了解,這廝反應過來後必然要作天作地地大鬧一番,但他等了半晌,只等到高沅頹然地坐下,眼神變得空洞,一眨不眨地流眼淚。

方貝貝很少見他傷心。上一次見他心如死灰,還是近三年前,深秋他去慈壽宮看望自己的母妃,結果回來後莫名大病一場,鬼門關前走一趟,醒來後就枯木似地流眼淚。

不過彼時的高沅難過後,眼裏充斥著翻倍的扭曲憎惡,身體一好轉就變本加厲地打人洩憤。

方貝貝心驚膽戰地等了好一會,也沒等到高沅發瘋。

他竟是安靜地閉上眼,仰首用小臂捂住眼睛,不叫人看到他眼角止不住的眼淚。

方貝貝稀奇得震驚,脫口而出問:“您找謝漆,不止是想說正事嗎?”

高沅沈默地哭了半晌,又擡起左臂,雙臂一起捂住雙眼:“我想見他……”

他左腕上的鈴鐺手環不住地哆嗦。

方貝貝大受震撼,撓撓耳後勸他死心:“謝漆喜歡陛下,您還是移情吧。”

高沅哭得更兇了,趴到桌上去用雙臂把臉藏起來,嘶啞地悶聲:“他以前喜歡的是我……我們比誰都好……”

方貝貝只是覺得他又在說胡話了。

他和謝漆這輩子就沒幾次交集。

*

房間內,謝漆夜裏沒爬起來過,忘記是幾時暈過去,一低頭埋在枕上沈睡,再睜開眼時已經是隅中了。

他當真覺得腰要斷了,罪魁禍首沒走,此刻正在身後箍著他,昨晚就是在這樣的側姿下被碾了兩輪,高驪說是他膝蓋不好不能跪,先這麽囫圇來。結果側完又正著來,正完後也還是背著弄,頂撞得謝漆天翻地覆的,疑心到底是腰斷了還是床板斷了。

一醒,謝漆嗓子就冒火似的呼氣。

高驪一早醒了,聞聲用高挺的鼻梁在他後頸蹭蹭,眷戀地將他胡亂摸了又摸:“早。”

謝漆想揍他的心都有了:“早什麽早……快午時了。”

高驪熱烘烘地問饑餓,輕手輕腳把他扳過正面來看,看見謝漆睡眼惺忪,眼角泛紅是哭的,唇角是被親紅的,一臉被采狠的倦倦。

高驪反省一通,內心痛罵自己一通,然後又饑不擇食地貼上去。

謝漆的起床氣頓時被壓散了,懵圈地看著眼前又兇又可憐的冰藍眼睛,感到萬分的不可思議:“……你還來?”

高驪默不作聲地通紅著耳朵,胳膊撈過他的後背,羞赧又強勢地把人往懷裏摁:“我動就行。”

謝漆被動得十指蜷起,抗議也被動得越來越微弱,最後還是被吞咽了一通。

結束時天色真到了午時,謝漆這下是連罵兩句的力氣都被吞了去,微闔著潮潮的眼睛,迷迷瞪瞪地看高驪。

這人活像采陽補陽的惡棍,精神奕奕地哼著小曲,攏著他擦拭清理,還不時低頭親他身上各型各色的傷疤,既有饜足的快活,又有混賬的憐惜。

謝漆百思不得其解,動的確實是他,可為什麽累死的是自己?

高驪板板正正地給他穿戴,哼著歌給他系上腰帶時,謝漆沙啞地表達了困惑:“你是不是活不好?”

高驪:“……”

高驪:“什麽?”

謝漆一向禁欲,之前對高驪最大的綺念就是親吻兩口,忘記他們有關這事的具體記憶後,也不會去溫習這類知識,最多是腦海裏有零星的片段,於是直白地追問。

中心其實就一個意思;我好累,雖然得趣但實在怕了,下次的敦倫如果還是這樣的爛活,我不做了。

高驪懵了好一陣,臉紅脖子粗地比劃著結巴解釋,力證以前十分和諧,昨晚和剛才是久旱逢甘霖,不免忘乎所以,總而言之,他必在敦倫之禮上精進克制,修煉出個互相采補而非他獨食雲雲。

謝漆滿臉懷疑,高驪誠懇又滑稽地合掌,漲紅著臉再三保證,於是他心軟改口,豎起三根手指正色:“事不過三。”

高驪眼睛明亮,忍住笑,肅穆地並起三根手指碰碰他的指腹。

那就是還有兩次呢。

*

謝漆癱到傍晚,一動不動地放空著,高驪黏在一旁盡心地大行推拿之術,若不是軍務那頭來了人把他喊走,他還能興致勃勃地擺弄他到晚上。

高驪一走,影奴們才探頭探腦,先放蒼鷹進屋。

謝漆哭笑不得地召人進來,聽了一圈要緊的、關切的,表面冷靜地一一應了下來。

只是在聽到高沅時有些訝異,他還在這棟樓的客房裏等著。

“鄴王府的梁家人沒有來帶走他?”

“來了,鄴王以死相逼不走。”

謝漆指尖活動了一會,撫了撫懷裏放置的絹布,找出紗布把眼睛蒙上:“帶他過來。”

高沅很快到了。

謝漆等了一會,只聽見從他手腕上傳來的鈴鐺聲,哭聲或是對昨晚的不滿、辱罵都沒有。

高沅只是在淩亂的呼吸裏啞聲問他:“我還是要被帶回長洛了,謝漆,我該怎麽辦?”

謝漆搖頭。

這十七天裏,他把高沅以前的瘋話拎出來抖了再抖,逐漸確定高沅也是重生之人。

但……重生對他好像沒什麽用,他不會用上輩子的先知去改變時勢,甚至連改變自己的處境也做不到。他專註的地方奇怪而無謂,註定徒然。

高沅不是因為重生回來才變瘋。

他一直就是個小瘋子。

“如果有一天,輪到我死在你前頭了,你以後會記住我嗎?記住我的樣子,我的聲音。”

謝漆正想著就聽見他的傻話,有些無言地擡手揉揉後頸:“高瑱謀反,長洛的內閣直到現在,也沒人提議殺他,至多是提議圈禁、流放。你是未來的儲君,你不會犯下比謀反還嚴重的罪,梁家上下管束你,也保護你,沒有人會讓你死。”

高沅“哦”了一聲,自言自語地喃喃:“也是,雲國都被打服了,晉國不滅,長洛不破,等待我們的是什麽後路,我也不知道了。”

謝漆聽他茫然失措的囈語,聽了半晌,問出了這些天來,盤踞在他心裏的疑問。

“高沅,你說做過夢,在那夢裏,你是不是沒有戒過煙草?從你第一次沾到煙草後,你就沒有戒過,也沒有醫師給你治過。”

高沅手腕上的鈴鐺聲不規律地響起來。

“你還說我當過你的影奴。”謝漆指尖輕動,“你在那夢裏,是不是也給我餵煙了。”

高沅看著謝漆,眼前是鄴州,是一間平凡樸實的客房,他眼裏看到的卻忽然變成了奢靡輝煌的東宮。

十二扇綺麗屏風圍成了一個精致的牢籠,困在裏面的人是玄級影奴,只需要伸手推開一扇屏風,哪裏都能去。

但那個號稱同代裏最拔尖的玄漆蜷縮在中央,掐著自己的脖頸朝他爬來,指尖摳在地毯上,無力得連地毯都抓不住。

“主子,給我雲霄煙吧……求你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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